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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脉 | 俞志慧:攒宫求学岁月的那些琐琐碎碎

2017-05-22 3485

 

攒宫求学岁月的那些琐琐碎碎


 

 

(作者简介:俞志慧,83届中文系毕业,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二级教授,全国优秀教师。)


校友会主事者几次向我索稿,让我回望那一段青涩的岁月,无奈一介书生,目下不能为母校增光添彩,往昔更是卑之无甚高论,像太史公笔下那帮人物,即使大腿上没有生就七十二颗黑痣,起码也曾经说道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之类的豪言壮语,如果有,我倒是很乐意往镜头前亮个相的,可惜打捞许久,还是空空如也,于是只好婉言谢绝。没曾想,已经过了截稿的日期,我的又一位尊敬的领导来了命令。作为作业,只好赶鸭子上架,好歹炮制一篇,可是依然没能给自己找到向上的一路,于是索性斗胆将深藏在心底的一些琐屑呈现在旧雨新知面前,唤作“琐琐碎碎”,早年背诵过刘勰的“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没办法,想起那段时光,依然是童蒙。


 

 


 

尴尬与担忧

不像我的一些同学,初到攒宫,满眼的新奇,还订立一个两个远大的计划,于我,却是一连串的尴尬。报到之后,在操场边碰到了班主任王德林老师,刚从一个极度封闭的环境中出来,见到自己的班主任竟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听同学们背后都在叫王老师,但没人告诉我当面怎么叫的,之前倒是听人说起大学里有什么教授、讲师之类的,都是了不得的头衔,能当面称呼“老师”吗?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敢吱一声,好生尴尬。更恼人的是,待我到寝室不久,这位王老师也到了,还当着我的面说了几次“怎么这么矮的,怎么这么矮的”,把我吓得够呛。好在我高中时的班主任袁傲珍老师已先我一年调到了这所学校,为这事我惴惴地敲了袁老师家的门,跟袁老师汇报说,我入学体检时候身高1米52,体重82斤,据说师范生上了18周岁必须得在1米55以上,否则要退回的,我怕这一年多时间里长不到这个个头的,这可怎么办啊!还是吴国群老师见多识广,安慰我说,已经录取了,报到了,就不大可能退回去的,安心读书好了。在两个月以后的复检中,体重已增到了92斤,可是身高还是只有1米54。待一个学期下来,回到老家,我姐一下子还认不出我来了,大概在大学呆了半年,身上有那么一点点读书人的气息了,更重要的是,这时已长到1米62了,要被退学的担忧终于慢慢化解了,只是这长个子的速度忽然上去以后又忽然停住了。

下面的尴尬可能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经历过,刚开学没几天,一个皮肤白净的女生居然主动跟我来说话,我知道她是我们班的,而且是绍兴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她在说啥,我没开腔,反正我说啥她都听不懂,因为我不会普通话,寝室里边都是同班室友王华钦给做的翻译。看她红着脸嘟嘟囔囔地走了,这下轮到我在那边尴尬复尴尬。


 


 

欣喜与幸福


 

好在尴尬是偶尔的事,对一个刚刚从极度贫乏的环境中出来的我,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欣喜与幸福。来绍兴报到的前一日下午,因为转了户口,生产队不能出工了,但我还是割了满满一担的猪草,来到攒宫上学以后,下了课之后不需要干农活,不需要干家务,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吃饭、睡觉以外,所有的时间都可以用来阅读,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一种生活!时下有一个词,叫“满满的幸福感”,用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是最真切不过的了。记得最初那几天,在食堂买了一碗豆芽,或者海带豆腐、菜梗肉片,全是一个人享用,这是之前我的经历中没有过的,我至今还喜欢这几样菜,除了那时候学校食堂给养成的口味外,当时买菜、吃菜的那份感受也是个重要原因。

至今还清晰记得第一次领助学金的那个场面,我们大家都在寝室自修,好像是隔壁的连秋山来传话,说是可以领助学金了,同室的赵关军腿长,跑得快,我们几个在后面欢快地跟上,连我这个短跑不及格的人也一步不落。那种喜悦,现在的孩子们是没法体会到的。

那年头还时兴各种票证,上面给发了1斤糖票,我去校门口供销社买了红糖,好像平生第一次这般潇洒。也是在那个熟悉的寝室门口,在初冬的太阳底下,我将小勺在杯子上弄出夸张的声音,一个人,悠闲地享受着那一杯甜蜜。隔壁寝室的杨志强问我喝什么,我说“糖茶”,这是我们新昌方言,什么都叫茶,凉茶、热茶、淡茶、姜茶、茶叶茶,估摸着他听懂了我的话,我加了一句:“这就是幸福。”杨说:“看你这点要求。”那一杯糖茶可不可以算作我们那一辈人那一段时光的隐喻?至少在我身上是这样,要不,怎么几个月就疯长10公分呢?


 


 

专注与温暖


 

怎么不谈学习?那当然是主旋律啊,前面说了的,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可以用来阅读。

现在想来特别要感谢的是,开学之初,不知哪位老师还是老生给了我们一份中文专业的必读书单,我现在也总是仿照这样的做法,在授课之初推荐一份参考书目。根据这份书单,我们去图书馆挨个儿寻找,挨个儿阅读。那上面的书名大多是第一次看到,虽然不知道阅读的顺序,好在有的是时间,就凭兴趣和运气,借到哪本算哪本。可是读不懂啊,就当时那点底子,读啥啥不懂。记得李秀实老师给我们讲《逍遥游》,因为不懂,所以满篇都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是不懂,好吧,先背下来,尽管背下来还是不太懂,但至少有那么点感觉了。有了这种感觉,后来也就如法炮制,譬如听潘祖炎老师讲《楚辞》,同样不懂,你说怎么学?我辈只是曾经背过几篇《毛选》,学现代人的作品都步履维艰,捉襟见肘,居然还得学古人的;古人的一般文句都吃不准,还要学古人当中讲方言的,那咋整?还好有的是时间,所以先把楚辞中被认为是屈原的部分背下来。

除了背诵,就是抄录。买书?也只能偶尔奢侈一下,像王华钦,为了买书吃了一段时间的霉豆腐,也只是个例。《飞鸟集》、徐志摩诗选、戴厚英的《人啊人》等都抄过,像《老子》、《孝经》、《心经》、《主祷文》等小篇幅的,抄在小本本上,跟我跑了好多地方。一直到第三年,去绍兴图书馆,当时叫鲁迅图书馆,周国樵去查阅有关苏曼殊的文献,我去抄录姜亮夫的《屈原赋校注》,外面下着大雪,里面出奇的静,分明能听到雪花飘落到石板上的声音,用现在的话说,冻成狗了,但这部分材料对我后来做学问特别有帮助。

回头一看,读着,背着,抄着,不知不觉间,这个学校改变了我的生活习惯,让我把一天分成三个单位,上午,下午,晚上,每个单位都用来阅读。感谢这个学校,也感谢那些老师,感谢那些同学,让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这样的阅读有时也会有些小插曲,有那么几天,读《红楼梦》(现在的大学生可能会觉得好笑,你们到大学才读《红楼梦》?不要说上了大学才读到,之前就是给我,我能读懂吗?)读到王熙凤被厉鬼追逐的那一章,好怕,晚上到离寝室二十来米开外的卫生间,没有灯光,后山黑漆漆的一片,隐约还有若干恐怖的声音,浑身起鸡皮疙瘩,小便都没利索就直奔回寝室。现在的大学生比我们当时成熟多了,绝不会有这种感受的吧。

更多的当然还是温暖。尽管我们当时只有两个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可就是奇怪,记忆中老师们都不曾嫌弃我们,还一个劲地鼓励,先后教我们现代汉语、古代汉语的宋文风老师,一堂课有多半时间都是在跟我们聊天,有一些还是与课程无关的话题,譬如有一回,他说到自己曾经在课堂上提到,毛主席词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是引用了唐代诗人李贺的诗句,后来革命小将找到他,厉声责问他:“是毛主席抄李贺的,还是李贺抄毛主席的?”他支吾道:“呜——可能是我记错了。”用现在的教育方法和教育理念去衡量,这种聊天的方法多半会引来诟病,可我们都觉得特别亲切,事实上,我们对这两门课的兴趣以及汉语学习的质量大抵不错。同学们说起那段时光,都很感念宋老师通过这种情感交流的方式拉近师生之间的距离,让我们克服畏难情绪,把我们从零起点领进门。又如张德明老师,据说是刚留校的,上一届的同学还有直呼其名的,可我们对张老师的敬重那是毫不含糊,尽管校园里偶遇时,只敢幽幽地叫一声“张老师——”,上课时,却生怕听漏了一个字。有一回,张老师居然还在课堂上朗诵我的作文,尽管念高中时也享受过这种待遇,可这里不一样啊,于是诚惶诚恐。下课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到讲台边去取回自己的作文,张老师个子高,俯下身,满面笑容地问我:“这是你写的啊——”把我温暖了好几天。

还有一种温暖叫作同学。现在大学校园中有个词,叫寝室文化,当时根本没这个概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边吃中饭,一边听半导体里播放的评书,学习普通话;饭后,关上收音机,大家很自然地拿出毛笔和大字本,练起字来,那时才知道什么叫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等等,写着写着,互相之间都会作些评点;然后是午休,然后是下午的学习,天天如此。虽然因为零基础,悟性又不及人,普通话没学好,字也没写好,可这种长时间的切磋琢磨,让我们逐步懂得同学的定义,它与小伙伴还真的不一样,一起学习,互相照亮。这种精神,就像学校培养我们终身学习的精神一样,至今依然温暖着、照亮着我们的人生。

请让我再次感谢我的母校,我的老师,我的同学,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