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笔会
校友笔会
长期以来,我对文理学院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结。与我清淡如
先哲有云:“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我的母校称为绍兴师范学校,系简师升格改名。它与绍兴文理学院不仅有血缘上的传承,更有我对其相关几位前辈的难忘情怀。这里我姑且以人带事,或由事及人,边忆边写。
许杰与“五师”
我国著名小说作家兼文艺评论家许杰(1901—1993),曾是鲁迅志同道合的好友,可见之于《鲁迅全集·日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复旦大学教授、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在世的最后一年多前,他写有《绍兴赐我以乳汁》一文,寄往《野草》文学期刊,得以留下 “五师”史料中鲜为人知的一些细节。
1922年,许杰就读于“五师”时,校长叫俞寄,为诸暨(或东阳)人,留学过日本,有专著出版。他说,当年在“五师”教书的老师有孙选青、章锐初(一名微颖)、李鸿梁等。李是李叔同(弘一法师)的学生,任美术教师。许杰说,同学中与他在20世纪80年代仍有通信联系的有俞载俊、梁大中、许赞禹(许钦文之弟,许钦文原名许赞尧)等人。
许杰在“五师”读过两年书。那时离“五四”新文化运动不久,校内思想很活跃。许杰与何兢业、郑文炳发起创办过微光社,出版《微光》半月刊,挂靠于《越铎日报》。《微光》半月刊常发表进步文章,如由任国桢翻译出版、得到鲁迅支持的《苏俄文艺论战》一书,许杰他们就在《微光》上撰文推荐,由此可见该刊之水平。
许杰在“五师”还和同学一起创办“龙山平民夜校”,以“平民千字课”作为夜校课本,来响应当时先进教育家之倡议。许杰还在《越铎日报》上发表过一篇创办这所夜校的报告。
自“五师”毕业后,许杰辗转各地,又去南洋编报。55年后的1977年,为瞻仰鲁迅故居,才再来绍兴。感慨之下,有调寄《水调歌头》一阕述怀:
少读龙山下,常登望海亭。五十五年过去,午夜梦常萦。更是鲁翁故里,展览新添文物,渴望再登临。自古多名胜,会稽与山阴。闲快阁、空禹穴,负兰亭。膜拜英雄人物,秋侠与迅翁。出入台门新老,瞻谒轩亭路口,不惜汗淋淋。近世文明轨,发轫新绍兴。
梁大中与“简师”
梁大中与许杰是“五师”同学,也正是我就读的绍兴简易师范学校的创办人之一,后来担任校长多年。
我的母校绍兴简师始创于1944年4月。时绍城沦陷,会稽山区成为抗日后方,简师开办于越南区南山村。抗战胜利后迁入城内,暂借和畅堂原承天中学校址,半年后以城南一处敌伪公房作为正式校舍(50年代初为县委干校所在)。我是绍城光复后1945年秋,由简
我入学时,梁大中为代理校长,正式校长由县长郑重为兼任,大家以 “兼校长”称呼他。郑重为将调离绍兴时,简师举行欢送座谈会,我们班级有代表发言说:“我们不唱阳关三叠,也不呼黯然销魂,我们以全体师生的热情,来欢送我们的兼校长。”1949年4月,郑重为亲自或通过关系,做国民党某部团长和某部副司令员的策反工作,动员他们率部起义(见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绍兴解放纪实》一书)。
从入学那天起,我就对梁大中校长有崇敬之情。他留给我印象较深者有四:
一是严于律己。他虽艰苦创校,但丝毫不摆校长架子。当时每逢星期一课前,全校师生有纪念孙中山例会,行礼如仪后,由校长或老师作报告。凡梁校长作报告,他总对列座于主席台上的教员,逐一列举其辛劳,表达感谢之情。说是“我梁大中何德何能,没有某某老师为办学经费四处奔走,没有某某老师对学生严父兼慈母般的心肠,哪有我们学校的今天……”每言及此,他就会动容,完全出自真诚。我未见他对学生有过训斥,多的是好言相劝。
二是爱护学生。1946年,有国民党“剿共”某部长官前来学校召开大会,动员学生入伍。梁校长不得不主持大会,但在那长官讲话完毕,眼见其与随从刚跨出校门,他就向到会学生作了补充讲话,大意是学生应以安心读书为主,不要胡思乱想。我至今还记得,他边讲边模拟国民党士兵对长官的习惯动作:“立正,敬礼! 立正,敬礼!”——梁校长虽不便明言阻止,但言外之意及其即兴讽刺性“表演”,耐人寻味。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同学,受到梁校长的暗示和提醒,打消了念头;但仍有个别同学应征,后来去了台湾。1947年,台湾爆发 “二·二八”事件,我们那些应征同学,有的被卷了进去,此后数十年,留下了历史性后果。
三是恳聘良师。简师设有教育心理、教材教法、教育行政、实用艺术等专业课程。梁大中校长恳聘各类名师。如心理学教师寿棣绩、潘心慧(女),寿曾执教于名牌大学,有专著出版;地理教师俞易晋,以第二名成绩毕业于北京高等师范,有多种专著问世;数理化“太老师”祝宏猷,梁大中曾是其学生;国文教师董秋芳、甘大昕、胡秀楣等,都享有名声。甘大昕有《双声叠韵连绵词之研究》发表于朱自清主编之《国文月刊》,1947年经“民国政府”教育部批准他为“大学讲师”,绍兴一些报纸曾作为新闻报道。胡秀楣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教师,却精通国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有《诗经》研究论文,发表于权威性的《文·史·哲》杂志。
我免试入学的担保人音乐教师钟心一,擅长各种乐器。他除教学生唱《国际歌》、《马赛曲》等外,《在那遥远的地方》、《康定情歌》等少数民族歌曲也传唱于校园内外。更有所谓《古怪歌》,其歌词云:
往年古怪少呀,今年古怪多啊!板凳爬上了墙,灯草打破了鼓啊!清早走进城呀,看见狗咬人啊!只许它们汪汪叫,不许人哟,用嘴来说话!……
这些“古怪”歌词,寓意所指,不言自明,对学生潜移默化的作用,岂可低估。
因有良师引领,简师校风严肃而活泼。演讲比赛、辩论会、自编自导戏剧活动和各种讲座,都时不时举办。对我来说,影响较大的讲座是 “红楼梦的科学认识”,由兼职
四是淡泊名利。
董秋芳与“绍师”
董秋芳(1898—1977)与梁大中一样,早年也就读于“五师”。 1948年,四年制的绍兴简易师范升格为绍兴师范学校,董秋芳以其资历和声望,被推荐上报省教育厅,被任命为校长。
那时,“国统区”民主运动风起云涌,古城绍兴已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之中。董秋芳受命于新旧社会行将交替的非常时期,他公开声称自己是“过渡校长”,思想倾向,溢于言表。我们1949届同学的临时毕业证明和正式毕业证明书,都是董秋芳在绍兴解放前1949年4月和解放后1949年7月分别签发的。前者以中华民国纪年,后者即以公元纪年。相隔三月两重天!
董秋芳是鲁迅的学生和追随者。鲁迅1928年《文艺与革命》一文,即由董秋芳(冬芬)致鲁迅的一封长信引发。鲁迅又为董秋芳所译《争自由的波浪》一书作序(小引),推荐给读者。《鲁迅全集·日记》中提到董秋芳多达四十余次,可见两人过从甚密。
1929年,董秋芳从北京大学文科毕业后,任教于山东省立济南高级中学。季羡林先生(2009年7月以98高寿辞世)就是当年董秋芳的学生。季先生是我国著名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东方学家、思想家、翻译家、佛学家,还是懂12国语言的大师。他曾满怀深情地写有《我的老师董秋芳先生》一文,发表于绍兴《野草》杂志。
董秋芳使我终生难忘之处也至少有四:
一是我“认识”鲁迅、崇敬鲁迅,始于他在稽山中学任教时兼教于我母校“简师”。他常抛开课本,印发讲义,为我们教授鲁迅著作,如《药》、《祝福》等,并结合介绍鲁迅之为人(却从不谈自己与鲁迅之关系)。那年我16岁,因自幼父母双亡,褴褛愁绪,意志消沉。是
二是
三是我在课余因为主办油印刊物《红辣茄》,几次刊登讽刺学校“童子军”教官×××的文章,得罪了他,被教导处书面通知“本应开除学籍……”,是
四是
我也有类似于青少年时的季羡林“奔母丧”作文受到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董秋芳曾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我牢牢记住两篇,一篇题为《回忆
接管绍兴师范学校
我在《野草》杂志任职时,李石民同志有《我生命中的燧石》一文寄我,并予以发表。文中有记述接管我母校之事。李石民曾参加解放诸暨和绍兴的战斗,当时他工作于浙东人民行政公署。
绍兴解放后,李石民的任务之一是接管绍兴师范学校。他手持介绍信,径直前往南门头绍兴师范找校长
接管过程中,李石民发现,绍师是一所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学校。它的学生几乎都是贫苦家庭的子弟。他写道:“1947年5月,杭州、绍兴发生抢米风潮,绍师学生配合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斗争,发动请愿和敬师运动……我还看了一些学生油印刊物,其中有《红辣茄》、《师生魂》、《菜油灯》、《求知丛刊》等等。我还了解到,解放前夕,在一些学生中就秘密流传着《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等油印的毛主席著作,革命和民主空气颇为活跃,特别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绍师”49届毕业同学联谊会纪要
本届同学是绍兴解放前一星期即1949年4月30日毕业的,至今天足满60周年。60年来,我的同窗好友,为献身事业,报效国家,历尽艰辛,天各一方。
本届同学共64人,解放后或未有联系,或不便交往,或音信断绝。当神州大地回春,国家改革开放,我同窗思念之情益深。为联络感情、增进友谊,于1989年2月由在绍学友李锦源、陈雪琛、金守扬、胡彬昌、章元根、杨乃浚、周居正等发起联谊活动。经3个月之筹备,查明了50位同学的通信地址或下落。其中有6位同学已不幸辞世。另外,尚有14位同学情况不明,无法联系。热情支持本次活动但因故未能参加者有金继贤、张根校、骆澄素、钱中瑜、李忠耀、任尚忠6人。
联谊会借越城区人民政府会议室举行。到会同学共38人,其中女同学12人。年龄最大者65岁,最小者57岁。经数十年之风霜雨雪,当初风华少年,于今多已白发满头,相见难识。会场上三五成群,或拥抱雀跃,忘老之渐至;或互猜姓名,因张冠李戴而哄堂大笑。到会女同学中,陆秀娟从辽宁阜新市提前到来;冯玄婴自北京日夜挤车赶上了仅一天之会期;体弱的邵伦辉、宣月琴分别由老伴护送赴会,真是关山难阻同窗情啊……
上午9时正,联谊会开幕。同学们搀扶着86岁老校长
下午,与会同学和老校长一起,驱车东湖、禹陵,重游40年前一起远足、露营过的古越胜地。旧梦依稀,景物依然,而往事不再,时代飞越。尽兴之余,大家于桥畔湖边摄影留念,以作永志。
晚间,借越城区府食堂自费聚餐。中共越城区委书记沈云姑、区长韩传根、区计经委主任孙黄忠等闻讯前来看望,对“少年同学老来会”表示祝贺。
次日,聚会同学在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离情别绪中,互道珍重,依依分手。
发起人所在单位《野草》文学杂志编辑部、市总工会、越城区政府计经委、越城黏合衬厂等,为本次活动提供了各种方便,同学们对此深表感谢。
(注: 此次相聚后,本届在世同学逐年减少。如此盛会,或将不再, 特作为《我的“母校情结”》之一录此。2009年9月4日,陈雪琛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