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剑宝
闾剑宝,男,1962年12月出生,绍兴师范专科学校中文81届毕业生,浙江教育学院大学本科,中学高级教师。现任上虞中学校长。发表论文6万余字,书稿多部,两篇论文被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收入。曾获浙江省第十四届春蚕奖、浙江省优秀教师等荣誉称号。
30年前,1979年2月,嵊县黄泽镇平展的绿色田园中,曾有这么一个所在,一前两后的三栋小楼,东侧连着一洼操场,操场的东南角,斜放着一溜平房。当时,它的名字叫“浙江师范学院绍兴师范专科学校嵊县教学点”,4位教师,2个班,八十余名学生。而我,正是八十几个中的一个。
我们的教室就在那溜灰灰的平房里。八十几个人,每天踏着芳草萋萋的小径,在周遭空空荡荡的阳光中,抑或是风雨迷蒙的匆忙中,坐到书桌前,在里面静静地听了两年半中文专业课。由于仅有的四位老师无法包办课务,偌大的空缺下,学校邀请了大批当时杭州大学、杭州师院、绍兴师专本部的老师来授业,让我们有幸遍听名师。课程教材,更是拿来主义,同其他大学一样,都是王力的《古代汉语》、胡裕树的《现代汉语》,游国恩的《中国文学史》,等等,直接无痕复制。还清楚记得第一堂
当时的学校没有正式的图书馆,我们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本教材和一些传统诗文。特别是王力厚厚四册的《古代汉语》,成了大家朝夕相处的良师益友。记得第一年还只有前两册,同学之间彼此考查先秦散文的背诵和文言虚实词的解释成了每天的必修课。单调之中良多收获。我们这代人中学阶段古典文学的积累几乎是空白,刚开始读《左传》、《国语》、《战国策》、诸子文章,才真的明白什么是佶屈聱牙,什么是生吞活剥,什么是如饥似渴。书少,就去买去借,街上没有,就去邮购。有个同学从外来讲学的老师那里借得一本名著,为赶在老师第二天返程时归还,竟一个人在教室里坚持看一个通宵。我也曾在晴朗的日子里,天刚拂晓,捏一本繁体的唐诗宋词,漫步墙外的青草禾苗间,读读背背、思思想想,消磨春天的活力时光。可读的书少了,书反而读得熟了,读得懂了,读出了味道、读出了感觉、读出了方向。那时并不知道读书有朱熹的涵泳一说,沉潜一道,不知道读书贵有虚静之心、切己之思。乐此不疲、翻来覆去地读诵那几本书,其实是一种无奈的不自觉的暗合罢了。可正是这种暗合,磨砺了我们的读书心。
我们的宿舍都在前面那一栋小楼的底层。每间4张床,8个铺位,4张桌对面排开,床沿就是座位。没有任何冗余的设计,热水瓶见缝插针般地塞在床边的角落中。唯一的奢侈品是门口的公共面盆架,给自备的面盆安了一个家。在宿舍这个拥挤热闹的家里,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社会生活,什么叫人的追求。当时高考招生制度刚恢复不久,我们的高考是几代人(应届的、历届的,还有历届中的元老老三届的)匪夷所思的殊途同归。每个宿舍都是几代人的离奇组合。年龄小的,像我们四五个应届生还不是年满18岁的公民,当年学校里搞人大代表的选举竟连参加选举会议的资格都没有;年龄大的,却已经年近不惑,面带风霜,家有妻小。每次课余饭后,抑或睡前的聚谈,好一番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练达稚嫩雅俗荤素兼而有之的成人洗礼。从老大哥那里,我感觉到了人生的丰富与艰难,懂得了知识能改变人的命运,而命运的改变需要人冥冥之中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勇气。宿舍里每天有不特定的集体辩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年轻者有乘虚而入的敏捷和得理不让人的执著,老大哥有舒徐反复的耐心和见好就收的克制。这个参差不一的奇特组合,没有现代学校一目了然的整齐,但有着共生互补的生态,真实地滋润着人宝贵的社会化。
我们的食堂在后两栋小楼的西北角。说是食堂,却食而无堂。除了饭食的操作间和卖菜的窗口,其他都付之阙如。无堂而食,年轻的我们照样食而有味。开饭了,我们在一个碗里打好饭菜,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站着吃、走着吃。讲究点的,另用一个碗盛菜,搁在哪个窗台上就着吃。也有特用功的,让同学把饭菜捎到宿舍,和书本相与进餐,等我们回去了,边聊边吃、慢慢咀嚼。然后,信步走向一墙之隔的田野,在清风明月中继续着未完的话题。好在当时也没有死板的晚自修,我们常常可以乘兴而行、兴尽而归。有时还
毕业前夕,有一个多月的教学实习。我们组分在了新昌的小将中学。对做惯了学生的我来说,实习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没有备课的经验,老大哥们就现身说法,让我在他们面前试教。我素来内向、怯场,老大哥们就叫我天天早自修去站在教室的讲台上练练胆。一个星期后第一次讲课时,我终于可以自然地面对学生、面对旁听的老师了。实习临结束时,我们的班主
1981年的夏天,我们毕业。和悄无声息地到来一样,八十几个同学又悄无声息地回归各自的家乡。来也悄悄,去也悄悄。我们的学校也随着我们的离去而离析。听说,起初几年,那里还是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后来,又听说变成了一所中学,那里除旧布新,可是任何痕迹也不存在了。离开后,我从未有缘重经旧地,但我曾在绍兴邂逅过张树建老师,那时他已是师专的副校长了。再后来,我们的章启天同学也成了绍兴文理学院的副院长,真可谓薪火相传。我们的八十几个同学各有所处,有成名成家的,也有像我这样还在中学里的,本色不已。
庄子云:“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有注疏家言:“阕,空也。观察万有,悉皆空寂,故能虚其心室,乃照真源,而智慧明白,遂用而生。”在老庄看来,人要明达,须得视有若无,空虚其心。对我来说,要“智慧明白”还远远做不到,也许永远做不到,但30年前的这个所在已不需要视有若无,它已是真的虚而无之了。校址片瓦不存,青春堂堂而去,往事如水而逝,即使是课堂所学,也所剩无几。不过心室之中,始终难以空空如也。自己所有的一切,总绕不开那个空空荡荡的田园一角。心灵深处偶尔焕发的情思之花,总丝丝缕缕地连着那座灰灰平房的影子。那个不在了的所在,总让我记得原来书还可以这样读,事还可以这样做,人生还可以这样有所欠缺而不需盈满。王阳明的话也许不错,意之所在便是物。当生活的情景一旦沉淀于灵魂,美好的记忆可以取代它曾经赖以发生的世界,并且生意不穷、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