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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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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父兼慈母”的宋子俊

2012-06-07 4070

□陈雪琛

  2009年,我写过《我的“母校情结”》一文(见绍兴文理学院《我们的足音》一书),追述母校简师是我国新、旧社会行将交替期间个人的所知所感。因限于篇幅,拙作中所写之人物与史料,仅涉及许杰与“五师”、梁大中与“简师”、董秋芳与“绍师”。其他自感非提不可之大事,有“接管绍兴师范学校”一段;所附笔之小事,则有以李商隐名句“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此生不再的49届毕业同学联谊会盛况。

  拙作“母校情结”写到“梁大中与简师”时,由于行文结构上的原因,我对宋子俊老师仅借梁校长之口一笔带过,即:“……我梁大中何德何能,没有某某老师为办学经费四处奔走,没有某某老师对学生严父兼慈母般的心肠,哪有我们学校的今天……”

  这位我未写明的“严父兼慈母般”的某某,就是我心中至今难以忘怀的简师教导主任宋子俊。

  老师对学生管理之“严”为人所共知。然而我这里要写的,却是在这“严”字之下对其“慈爱”的感受——这也许只是我自己独特的敏感。实不相瞒,我入学简师前,只断断续续地上过四年小学,没读过二年级和四年级。因受日寇侵华细菌弹之害,父母惨亡,家庭破碎,我被一位近亲收养。只因我爱借阅课外读物,以求得无爱童年之精神寄托,故一门国文尚可,又获得过绍兴县皋埠区各乡、镇小学抗日演讲比赛决赛第一名,为本校争光,终于拿到一张小学毕业文凭。嗣后由德高望重的章万荣校长亲自保送我去简师求读,由该校钟心一、王华国两位老师作担保人,才得以个别免试入学;如经考试,很难录取。

  我入学简师时,第一位接见我的竟不是担保人,而是教导主任宋子俊。他首次留给我的印象是和蔼慈祥。记得要我填一张简单的表格,他嘱我把随带的一只行李箱放到三楼“大贮藏室”中去。我写错了当时繁体的“貯”字,老师要我改正,我仍有笔误,他微笑着亲自写给我看。——这一细节我至今不会忘记。

  宋子俊学识渊博,为人正直。我听过他讲授国文、地理等多种课程。他平时在大会上讲话虽“严”,但讲课时却显得亲切随和,我未见他训斥过回答不出提问的任何学生。他兼任过我所在秋一年级班主任,批阅我们的日记。有一次,我在日记上如实反映了同学们“抢吃镬焦”之事(指厨房工人把大锅子中之饭铲入饭桶后,被烧焦的贴锅之饭皮任凭同学嘻嘻哈哈争食),老师在上课时对此提出严肃批评,然后劝导说:“每餐用膳小菜要吃得省一点,但饭要吃饱(因每桌八人只有三碗菜,常饭未吃饱菜已无,故有争吃镬焦之事)。”又说:“大同学和小同学争吃镬焦,有违校风,成何体统?”——我觉察到老师向我看了一眼,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求读简师四年,我每学期成绩报告单上常见数学“补考”印章,有一次竟然国文也只考了58分。同学赵光衡主动为我去问那位老师“他作文分数是不是计算在内”,因为作文增减两分是很灵活的。然而回答是“他作文也并不好嘛!”这使我一时接受不了。记得这位国文老师为我班出过《一个美丽的风筝》作文题,并说此题从小学到大学都适用。我即兴落笔,重点写风筝因受一条线的约束,故只能左右飘忽而无法自由飞翔,我由此抒发自己在政治上被一种固定的思想所束缚的复杂心情。对此这位老师曾写有“寄托遥深,颇见思路”之评语,还在文句上圈圈点点,表示赞扬。然而现在我两门主课不及格,留级已定,真使我百感交集,甚至担心可能因此失学。

  这学期的成绩报告单用信封寄来时,我惴惴不安,拆视之,竟使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正是那位“严父兼慈母”的教导主任宋子俊,以其为我所熟悉的刚劲之毛笔字,掩盖了使我恐惧的“留级”印章,他亲笔写上了“补考及格后升级”。——这七个字之有无,对我而言,事关是否会离开简师,另谋生路。(此处补述一句,那位国文老师离开简师后,我曾和几位同学登门拜访,求教当时国内形势,他痛骂反动当局,于思想互动之间,我终于在不经意间,悟到那“58分”之原因……)

  宋子俊老师毛笔字之刚劲,我首见于我们班级名为“笔吼”的上墙级刊。

  “笔吼”这个刊名我记忆中是同学王思正提出来的。王与我一样是父母双亡之孤儿,年长于我。我现在揣测他可能与地下党外围组织有联系,因忽然间,他与一些同学“失踪”,投奔解放军,可惜以后在行军中患病住院不幸辞世。

  “笔吼”上墙后,我们班里派代表去请老师题字。班主任甘大昕从文学的角度题了“奋笔健如狮子吼,少年才似剑新磨”;教导主任宋子俊从思想的角度题写了“是乃心声”四个大字,可谓一语中的。——当年我们这些贫苦学生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声音是可想而知的,犹记得我在级刊上所写的内容是失去父母后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亲身感受……

  宋子俊老师在简师任职中后期,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在杭州,发生了国民党特务杀害浙大学生于子三事件;在绍兴,又发生抡米风潮,我们简师学生配合各地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斗争,开展了请愿和敬师运动。在此期间,我们校内开始出现从外地流入的各种革命传单,我们一些学生也受此影响,编印各种刊物。对此,一向严格治校的教导主任宋子俊,竟一反常态,不加干预,任其流行,其中有油印本《求知丛刊》、《菜油灯》、《师生魂》、《红辣茄》等等。记得我在此发表过几篇杂文,其中有一篇题为《“批发克己”》,我从农历年前街上商店大卖灶司神像,并声言 “批发克已”(意为如成批购买可降低售价)写起,写到当前政府如何“批发克己”地出卖国家主权和人民利益;又写了篇《谈“崇拜英雄”和“拖英雄落水”》,这是受同学王思正在绍兴一家报纸副刊上所发表的《论“崇拜英雄”》一文之启示,准对童子军教官贺××所言“你们不崇拜英雄反而想拖英落水是何居心”的又一次嘲讽(“剿共”军官黄伯韬曾是贺××上级。据闻解放后他混入华东革大学习被清除),由此他提出要坚决开除我的学籍。

  关于此事,我补充两个细节——

  一是在“母校情结”一文中,我免被开除只写到是恩师董秋芳的“力争、力保”,漏掉了老师亲口对我讲过的一句话:“你是我保下来的,今后要懂事些,老老实实读完最后一学期的最后一课!”

  二是我免遭开除,教导主任宋子俊同时起了重要作用。我的同学赵光衡事后告诉我,他事先知道要开除我学籍之事。当时我已放寒假回乡,而赵光衡是本城人可不时来校。有一次,他从我们楼上教室窗口直望楼下教导处,看到听到争论开除我的问题。毫无疑问,在董秋芳老师为我力争力保中,作为教导主任的宋子俊,他的最后拍板岂可小觑? 事实上,寒假中我收到的那张“本应开除学籍……姑念……由家长到校具结……”的书面通知,正是宋子俊老师亲笔所写。

  最后,关于宋子俊老师,今天我得重重地写上一笔∶他曾与鲁迅相晤,并以有关书信面呈过鲁迅。现将我查考的数据述要如下——

  一、宋子俊是鲁迅的学生与好友宋紫佩(18871952)的族弟,并非只是绍兴宋家店的同村人。最近我查阅了198216卷版本《鲁迅全集》,自1912年起至1936年止,鲁迅日记和书简中提及宋紫佩达610余处之多,这是我认认真真一笔笔记录下来的。我发现鲁迅笔下的宋紫佩(宋琳)有时又写为“子佩”;也有人写紫佩为“子培”的。总之,与宋子俊都属于“子”字辈。长期以来,鲁迅以为紫佩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直至1936年鲁迅方知此年为宋紫佩五十大寿,乃于当年21日致信时才直书“紫佩兄”,并汇款10元请“随意自办酒果,以助庆祝之热闹”。由此可知,宋紫佩(子佩)与宋子俊在年龄上也是同一辈人。

  二、为了进一步查证,我在写这篇文章时,特地在电脑“百度”打上“鲁迅与绍兴宋子俊”一句,终于搜索到一篇题为《鲁迅一生中的避难与风险》一文(系[转帖]),作者署名“小园香径长”。此文较长,共有九节,在第三节中有直接写到宋子俊与鲁迅相关之事。我从这篇文章的语气看,作者参阅过鲁迅研究者所写的有关史料,兹录如下——

  鲁迅在《越铎日报》上发表过一篇讽刺文章。王金发看到后,大发雷霆,说:“豫才是什么东西,给他好看好看。”有位叫徐叔荪的把情况告诉鲁迅的学生宋紫佩,宋紫佩就叫自己的堂弟宋子俊送信给鲁迅。

  文章引述了据“宋子俊老先生回忆”,这送信的事,大约是19122月上旬,这天送信到鲁迅先生家里,已是傍晚的时候。鲁迅先生正和范爱农在小堂前吃酒谈天。宋子俊说:“我把信交给鲁迅先生,他拆开一看,眉头一皱,就放在桌子上了。并厉声道:‘我料他不敢!’”宋子俊问鲁迅先生,有没有回信叫他带回去?鲁迅先生说:“告诉宋紫佩,谢谢他。但是我不怕,我不走!”范爱农一看这情景,就把信取过去看了。爱农看来信,也是竭力劝鲁迅先生:“王金发是武官,骂过完了。但王金发手下的一批嵊县人,靠不住,可能真的会动一动手脚。还是当心一点好,避一二天再说。鲁迅先生听了范爱农的话,就笑笑说:“好,依你话!依你话!”稍微转动了一下身子,又对宋子俊说:“不过明天稿子还是照常拿。什么地方拿,你明天问我母亲好了。”第二天,宋子俊就去见鲁迅先生的母亲,鲁老太太告诉他,鲁迅先生到皇甫庄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去了……

  我读过不少与鲁迅有关之刊物与著作,以上史料我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有初读之惊喜,这可能与我年老之记忆力远程强而近程弱有关,所幸我为写这篇文章而重新在电脑上搜索获得如此重要史料。

敬爱的宋子俊老师,您是我们的严父兼慈母。您的正直、正义、正气、正派的高贵品德和高尚情操,曾经激励并将继续激励我们。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附:

我保存至今得来不易的毕业证书

此证书是解放后的7月份,由董秋芳具名并用钢板刻写油印而成,且以公元纪年,与解放前石印以“中华民国”纪年并盖有“绍兴县政府”印章的毕业证书完全不同。

六十余年来,风风雨雨,我失去了多少心爱之物,惟此非同寻常的毕业证书,迄今未损丝毫。

陈雪琛(原名陈锡琛):绍兴简师1949届毕业生。为新中国绍兴县首份中共党报《绍兴报》文艺编辑,绍兴市第一本国内外公开发行的文学杂志《野草》首任主编,绍兴市文联首届及连续数届委员、名誉委员;高级专业技术职称;为中华诗词学会、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其作品被入编于《浙江作家散文集》、《浙江杂文选集》、香港《纪念胡耀邦诗词集》等多种文集,最近有一部《绍兴,文学的磁场》出版并已公开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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