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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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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宋六陵

2017-03-30 5355

 

   宋六陵,似乎不太起眼,古时是荒凉之地,而今仍是寂静之处。然而,这里对于当年的学子而言,却是一个令人心念之情系之的所在。不是因为此地曾埋过南宋几个小皇帝,而是因为一座引以为傲的学府的旧址。想起它,会想起昔日白马湖畔的春晖,想起西南联大。时代背景不同,校园里那种浸润的学风、蕴含的精神,是相通相同的。青松、萱草,砖屋、煤渣路,还有琅琅书声……

 

宋六陵,今天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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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皇陵,所以也叫“攒宫”,但早已找不到半片残碑断砖。它先是有了一个农场,而后又变成一所师范学校。是日,80届中文班的同学们,多年后又重回故地。难得的相聚,历史的镜头。合影时有人未及赶到,但还是出现在了照片中。PS了可能谁也猜不出是谁了。最好一个都不能少,可毕竟那么多年了。一切弥足珍贵。佛家的世尊说,人生只在呼吸间。要靠你要靠我的80年代新一辈,转眼将成老一辈。也许不久相见,该问尚能饭否了。不变的是师生情,不老的是宋六陵。曾经激扬文字,曾经指点江山。俱往矣,终无悔,难忘的是宋六陵。

 

3

 

每天,天还蒙蒙亮,路边小草还挂着湿漉漉露珠的时候,校园松林里,便陆续有人咿咿呀呀背诵古诗文或英语单词了。操场上则是跑步的人居多,那时运动场地和器材尚匮乏。寝室里是少有人赖被窝睡懒觉的。我喜欢独自晨跑,然后到食堂的水槽边去洗刷。冬日能看到有老师同学用冷水浇身的,于是自己也曾学着坚持过几天。夜自修,教室里人气很旺,不到熄灯时间,许多人不会离开。巡夜,查到不守纪律的,绝不是寝室打牌或玩其他,而是打着手电在看书。即使是周日,同学们也很少回家,不在教室,就在图书室,没在图书室,就在寝室,总是埋头于书本。小路上散步,也往往手不释卷念念有词的。

 

一个个司空见惯的场面,今天看来都是一道道风景,放到网上都无异“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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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班同学个个勤奋,人人好学。为讨论学习中某个问题,往往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寝室的晚上人声鼎沸。晓阳的善辩,曹骥的风趣,嘉明的幽默,乃山的机智,一个个酷毙帅呆了。王浩根文静些,年尚幼贪早睡,听烦了,就喊吵死了吵死了。若无用,便不再吱声,拿了什么东西,只顾在床头咣咣地敲饼干箱。

 

同学们也“追星”,但追的是来校的唐弢、戈宝权等大家,其疯劲决不亚于今日少男少女,求签名求拍照,皆蜂拥而上。

 

也不迷信权威。石钢铨、徐江伟和张德强等喜欢与专家商榷。禇良才因不同意 王力 先生某个古汉语语法的观点,还直截了当去信请教和质疑。

 

单纯、无邪,虚心、自信,那是一片明净辽远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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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课堂上,我们的班主 任陈祖楠 老师,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领读着,同学们齐声嘹亮抑扬顿挫地跟读着,且也一个个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然后教室里爆发出一片忘情的笑声。

 

从杭州大学请来的老教授 刘操南 先生,上课时悠悠然唱诵起了古诗词,大家也一样学得不亦乐乎。

 

鲁迅的文章在教科书中已然少了,那种读书的场景不知是否依然?学生读书的快乐如今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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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读书,有太多的故事。有的如同镌刻在心,不可磨灭。而有的,虽是平凡小事,早已淡如云烟,但如今突然想起,竟让人有惊回首的感觉。一次, 陈祖楠 老师忽然说要测验“听写”,不少同学觉得好笑,又不以为然,都大学生了,还干小学生的活。结果,许多人不必说对难读难写的字傻了眼,即使简单常用的也咬起了笔头。本人面对一个又一个红叉叉的试卷,直暗叫羞人也。经过如此几番,以后对“写字”是再不敢掉以轻心了。若干年后,自己入职媒体,对文字一直有种严苛要求,见到报纸上的错别字,总像见到苍蝇一样难受。感谢当年的经历,让人终身受益。窃以为,素质的养成可以从一笔一划开始,即使今天有了新的工具,它同样体现一种态度和习气。近看央视的汉字听写大会,深感亲切又欣慰,重温过去,重新回归,看来这还关乎我们文化的一脉相承。如果,连中国话都不会说,中国字都写不好,那遑论如何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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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城里的新华书店会到宋六陵摆书摊。常常是人比书多,多到要排队买书,多到很多书不够卖。我的大半套《辞海》就是这样靠买单行本,一本一本集起来的。我最早的“鲁迅全集”全是旧的单行本,几乎是在学校的书摊上“淘”的,许多只要一两毛钱一本。在学校排队买书,一个全然泛黄的黑白镜头。今天的年轻人,对此可能是难以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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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写诗,只要在电脑上装个小软件,谁都可以一天生产无数首。最简单的,就直接写上几句大白话,多敲几下回车键就行,据说这就是所谓著名的“梨花体”。如用“羊羔体”,最好是一官半职的人。当年最推崇且风行的是“朦胧体”。母校一大拨人包括本人都痴迷于此,经常晚上还用手电在被窝里“朦胧”。最满足的是各自的大作,被用粉笔抄在学校的大黑板报上。更重要的是,我们熟读了许多古今中外的诗歌。十分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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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初创,办学简陋,生活艰苦。因离厕所较远,我们宿舍楼转角处,曾每天晚间会出现一粪桶,次日一早搬走。同学们轮流值日扛来抬去,如此这般异味飘了好长时间。

 

一个鸭蛋(比鸡蛋便宜),几片咸肉,放进饭盒里与米一起蒸,这是自己改善伙食的常用方法。蒸熟后打开饭盒盖飘出的香气,引得旁人嘴馋。这样的食物,对有的人来说竟还是奢侈的。食堂是今天青菜罗卜,明天罗卜青菜,食无肉,归去来兮,于是导致了颇具规模的学生“罢菜”活动。中文班的几位同学是发起人。后来学校果然改善了不少。

 

清苦,与其说是一种磨练,不如说也是一种生活习惯,直至今日,自己无论是什么菜都能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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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50后是最不幸的一代。大跃进、大饥荒、反右、文革、下乡、下岗等都遇上了。赶上高考的末班车,也算是不幸中大幸了。笔者考数学时,几乎交了白卷,但填志愿时,大笔一挥,就是北大复旦的。这也是饥不择食。最后杭大招新闻委培生,却眼巴巴轮不到,据说录取分数比浙师院(分院)还低,因为你是公费的,每月有补贴有粮票领。还有一条美其名曰:为了确保师范教育的质量。差一点这师范就不读了,因为本人刚以“先进知青代表”的身份进了财税局,而且是“以工代干”,转正了就是干部。那时被“招工”进工厂都是了不得的事。当老师抑或税务干部,很纠结。最后,读书的渴望压倒了一切。而且,以后总是自豪地说自己是绍兴师专毕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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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宋六陵就恶补。天天读书、背书,做卡片、抄笔记。像饿鬼似的,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填。喜读杂七杂八的书,教科书看得不够,故考试时常临时抱佛脚。有时也钻钻牛角尖。手头有三种中国文学史,于是忍不住一一去比较分析异同,还要去看看欧洲是什么情况。读得最多的是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尤其是外国文学,以前接触得少,因此在图书馆里大肆搜罗,重点是经典,还一味找全集翻系列,托尔斯泰、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歌德、普希金等是最爱。而中国的古典,很多篇章都是能背下来的,譬如诘屈聱牙的《离骚》和庄子的一些文章。因为记性不太好,只能笨鸟多飞,故此自创一个速记法:将代表作品、人物、事件和年代,分别对应串连起来,制成不同图表。自以为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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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恢复高考,考上的很多是历届生。有工人、农民,下乡知青、乡村代课老师等。年龄也参差不齐,像“老三届”都结婚生子了。但那时,改革开放初始,青葱岁月有特定的集体印记。学生很少有文娱休闲活动。学校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似乎锁着的时间多,并无多少节目,且信号也不好。唱歌跳舞尚未流行,去城里逛街没那习惯。交通有车有船,但班次很少,极慢极不便。倒是隔段时间,周末的夜晚,操场上会拉起银幕放露天电影。其时,同学们会早早吃了饭,到教室扛了椅子去占座,拥挤着如同生产大队开大会。记得某次放国外片子,出现了穿着低胸半裸的女人,霎时整个场上竟然一片肃静,有人大气都不敢喘。那是一种吃惊、羞涩的气氛。很多人会脸红,尤其是男女生说话时。女如此,男也如此。可三年不到,临毕业时,班里一共才“七仙女”,竟然“内部消化”成就了三对。许多人居然一无所知,本人更是懵懂。

 

彼时,不会见到一男一女单独散步,更不必说手拉手了。班里某小女生,也收到过一封外班男生的“情书”,却被吓倒,最终是哭着将信交给了老师。纯情若此,并非个案。谈恋爱弄得像地下党似的,也只有那个年代的人。如今在电影《山楂树》中才能看到某些变了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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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般灿烂,惊鸿似短暂。这次去宋六陵,突见荒草半人多高,绍兴最早的最高学府已难寻遗迹。它的前身,叫山会师范学堂,校长是 鲁迅 先生。它一步步走来,不仅涌现了像孙越崎、孙伏园那样杰出的众多校友,培养出了大批才俊,更开创了修德求真的校风,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历史。列位师尊,学高身正,严谨又谦和,堪为一代风范。欧洲一些破旧工场都可以成为博物馆,国内某些不入流的文人、官员的物件,也能成为“文物”,宋六陵难道不该留下点什么人文的东西么。哪怕简单一点,埋一块稍大的石头。

 

笔者曾就此提议呼吁。可这事谁会“给力”呢?现在只听说附近快要开发旅游了。一时无语。宋六陵,宁愿这里冷清继续,却一定不会落寞;一如稀疏的古松林,苍劲而立,不失孤傲。

 

 

2011 111 记于三十周年同学会,原文题为《仿微博30宋六陵杂记》,改于 2016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