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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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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回答

2017-06-08 6670

 

绍兴师专毕业已有三十多年了,母校的往事记忆忧新,特别是关于宋六陵校园的那些往事更是回味无穷。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有些问题,但是有些问题,我这样回答……

 

(一)

 

又一次,走过这片漫山遍野的绿了。依旧为之驻足了。

 

夏日的太阳照在满山茶树上,爆出一片清新郁烈的芬芳,远望又似泛着一海的光芒。我在那样的光芒和香味里,眼前出现了那块银幕。一块白色的银幕,用两颗高大弯而直的古松固定着,灯光提前打在上面,使静谧的夜生活出现了一个明亮欢快的窗口。

 

操场上人声早经喧闹起来。从教室、宿舍出来的人脚步变得焦灼。凳子是早就放着占位置的。也有不带凳子,愿意在人群背后站着的男同学,视线越过电影捕捉女生的目光。银幕反面也有人坐着,显得孤傲一些,为了不拥挤情愿欣赏一部左撇子电影。

 

电影开始了。温柔婉约的白杨来了,油头粉面的陶金来了,咿呀呀唱着越剧的人儿来了。在他们出场之前早已有同学报道过电影的消息。于是这是一次人群与电影人物老友重逢的欢聚。操场上的同学们凭借经验等待那些朋友的来访。遇到风起的日子,那些出现在电影里的人,男的,女的,他们的脸都随风歪斜着。我记得,唱《碧玉簪》的女演员整个晚上始终歪着嘴巴悲悲戚戚的。但这并不影响欢乐。这片发亮的银幕,迅速改写了一个原先略带单调枯燥本质的夜晚。

 

随着银幕上出现一个“完”字,夜色已经重了。没有灯光,只有萤火虫在山林深处盲目飞行着,留下一些无用的光线,远处山边还有一些莫名亮起来的当地农人所说的“鬼火”。宋六陵特有的端肃凝重加深了夜的阴森。怯弱的女生迅速结伴散去。我有时是一个人走向教室又走回宿舍。白日埋头学习,晚上露天电影给一段温暖放松时光。喧闹之后的独处里,走过食堂,绕过浴室,路过那口井,并非冒险,而是享受思考和专注的阶段。想到这样的青年时光,有信仰,有追求,有真诚的生活方式,步伐不觉铿锵从容……

 

在茶园劳作的农人走过来,问我在看什么。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我在看什么,我看到的并非往日时光中的露天电影。我想告诉他,我看到的是三年师专生活中惊人的安静,但这种安静使它成了一条最纯粹的河。它有点荒凉、却拒绝驱使;它万分寂寞,却安然自得。

 

(二)

 

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自然熄灭往常误以为灿烂的浮火,静静地去体会人生的厚味。在这一过程中,总会有些身影总会越来越鲜明地晃动在眼前。

 

金烈侯 老师,我们81级物理科班主任。初见时,他大约是40多岁,顶着一头乱发,边走边用手抓按几下,算是梳洗停当,但头发当然仍是倔强地傲立在风里的。他用不修边幅惊动了我们,随后用学识和才华迅速征服了我们。他的课堂是活跃而多情的,同学们眼睛亮晶晶的,思路跟着 老师起伏纵横,仿佛水围着一个圆心起着涟漪。偶有一次,涟漪静止了,随后汹涌起波涛。 那是金 老师的头发新理了,并且被吹风机吹出一个巧妙的弧度,让他忽然有了一个年轻了十岁的面貌,一进教室们,我们先是惊呼,然后用眼神交流兴奋和猜测。 老师倒是镇定自若地上起课来,整堂课,我们在流淌着发香的空气里,感受知识湍急流淌,人事丰盛美好……

 

水一旦流深,便会静默,人的感情亦是如此,他并不怎么表达感情,但显然是爱学生的,有时候用学识,有时候用为人,大量时候用陪伴,他几乎是每个早上都陪着我们出操。还有一位常常到寝室来陪我们的老师,便是系副主 任张家琨 老师。

 

老师是系副主任,也是《原子物理》与《光学》的任课教师。他治学相当严谨,对学生要求很高,性格内敛温和。他于生活却是要求极低,衣着朴素,一支香烟常常分几次抽完……人窥见光,方照亮自己的脸庞。受 老师的影响,大二那年的暑假,我留在学校,一边护校一边准备考研,天气酷热,只得躲进学校附近的防空洞寻得清凉安静之所。虽之后分配至绍兴一中后在繁重的教学任务下,未把考研进行下去。但想起那年夏天及师专三年的坚守与向往,的确是在老师的濡染下的醒觉和领悟。师专三年我养成了勤学向上性格和习惯,每次考试成绩总是在前面。那怕是公共科目,如高等数学我一直都很喜欢,当 时是宣 老师上的,记得有一个学期,我期中高等数学考了个满分100分,期末大考 老师加了一题20分的附加题,我又得了个满分120分,我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悦。直到我在一中工作, 老师的儿子也来一中读书, 老师说当时他想建议我转到数学系学习。

 

20158月,我在杭州出差,得到一个讯息,说是金老师在杭州。我赶紧去找他。

 

门卫把我拦住,问我找谁,我回答了他,他又问我找他干什么。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只是想看看那三年时光里那些亮眼的回忆。我只想把30多年还没有忘记的校训背给他听。我只想看看当年一同燃烧着一同生活在宋六陵的有恩 于我的 老师。

 

我这样回答:我是他30多年前的学生。你说,我找他做什么。

 

(三)

 

除了记忆,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信号,把我们的生命和时光连贯起来。

 

女儿指着一张老照片说:“爸爸,你念大学那时要穿棉裤呀。”

 

“是的,30多年前的冬天是很冷的。”

 

“爸爸,那时的雪这么厚?走在路上是什么感觉?”

 

……

 

大学。大雪。宋六陵的冬天是很冷的。冷走了喧闹的附加,冷回了安详的本体。地上长出结结实实的冰,要在胶鞋的鞋底上绑一段草绳来防滑。雪,一下便是半个冬天。而我对宋六陵冰雪的记忆不是打雪仗,不是冷,是一段,路。

 

那年冬天,宋六陵照例成了白茫茫的雪野。经过期末大考的雪,早已变得乏味难熬。考完后,学校便放寒假了。欣喜背上行囊,却发现这样的雪天已经不可能有车了。而我得坐轮船到市区去乘车了。

 

我斜跨着包,拎着被褥,站在学校门口犹豫了很久。从门口望出去,有一些站着的身影,是雪原上稀稀疏疏的树。而那长长的路,有一些凄凉和悲壮暗生,一漫一大片。

 

同是诸暨的同学搭伴儿上路了。路过学校小吃店,门关着,店老板和那个好看的女儿已经回家过年了。透过窗子看到小店里面的桌椅翻起来,显得空旷潦草。鼻子里却似乎闻到阳春面的暖香。阳春面一毛钱一碗,对于每个月20元左右的补贴但需照顾家里的日子仍是一种奢侈。这碗面条对于当是时的境地不啻为一种更大的失望:要肚里空空地回家了。

 

山路本就难走,何况冬天下过雪的山路。山风渐渐凛冽了,吸吮着单薄的身体。鞋子绑了油纸袋和绳子,还是湿透了。终于走到上蒋,但轮船也停开了,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河面结冰已封住了航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逼着我们靠11路长走到市区。有同学开始小声抱怨:这鬼地方,下学期不来了。没有人搭腔,但心里有一样的怨恼。直至走过一户农家,我看到里面暖黄的灯,灯下一群人坐在油腻的饭桌后面,才知已到中午时光,各捧一杯热饭,轻轻松松地听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说学校故事,看上去一点也不冷。我当时就想,等我到家,我家也有这样温暖的场景了。默默走了一会,那个抱怨的同学提议唱歌,我们开始唱起歌来,唱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唱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共前进……

 

6个小时后,敲开家里的门,一张温暖的笑脸。我想,宋六陵冬天的雪有点意思了。新学期一到,大家齐刷刷地早早到学校了,并且相视一笑。

 

   这段求学路上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面对刚入职不久的女儿,我这样回答:

 

今日的我,在怅然回顾的我,有一份在年轻的日子所未深刻察觉到的,一份深深的值得与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