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天下士

   “77金78银”乃当代中国教育史上的伟大传奇，但此传奇的造成却是以整整一代中国青年的血色青春为代价的。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尔后至七十年代后期，庶几十余年间，中国的青年才俊与高等学校仿佛如“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但遗憾的是，没有诗和远方，有的只是悲伤与苦难。菁菁校园，榛莽翳然，荒野阒寂。这是苦难民族的苦难宿命，无可逃避。终于一位权掌天下的伟大老者，怀大悲悯、发大勇力，予一代苦难的青年人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以余视之，毋宁为双向的自我救赎）77、78年两次高考，让十年不历高考的万千青年如渴骥奔泉，麇集考场，经风簸浪淘、披沙拣金，遂有77、78两级奇特的大学生，故此两届学生人才鼎盛若斯，亦在情理之中。回想余当年就读之母校（绍兴师专），地僻处萧然，屋不过数楹，惟旷野中数丛老松，虬枝横逸，亭亭如盖，方有一丝风物之宜。然办学条件如此简陋之令人无语的学校，竟培养出数位名动天下的大人物，余下诸子亦非凡品，可谓“家家抱荆山之玉，人人握灵蛇之珠”。今略叙余之同窗周君尚全一二事，以证“77金78银”之伟大传奇。叙或脱略，但管窥蠡测，亦足以见其大矣。

周 君形相奇特，脸容古拙，颇神似西哲大豪康德，其天性爽朗，胸中落落无宿物，每与同学谐戏，则俊辩横生。因久受乡野质朴之风吹拂，其时师生关系融洽，课堂上常有师生间对话互动，于是， 周 君之雄辩之能尽显，精彩纷呈。曾记得当时教师中学养较深的 马兆掌 教授给我们讲授马克思的巜资本论》，未知何故， 周 君对此颇为稔熟，课间 常与马 教授辩驳诘难，其观点之大胆犀利，颇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令人悚然动容。余暗下耐闷：西方人做学问有一特点，极喜建庞大体系，构鸿制巨篇，流弊所至，晦涩难解，马氏之巜资本论》当若此列，余向来对之敬鬼神而远之。 周 君乃甫离陇亩之农家子弟，何以对此煌煌巨著一精于斯？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母校当年在山区）。匆匆我们面临毕业， 周 君提前分配留校工作，以其才学，留校任教自是事理之中。然令人惊愕不已的 周 君并非从事教学，而是去基建处做建筑设计。据说 周 君在躬耕田野之时，自学建筑设计，并颇有所成，而当时学校为了谋求发展，决意把校址从山野迁至城区，需建大批楼堂馆所，又因建筑设计人才奇缺， 周 君之一技之长就尤为难得了。一个学政治理论的毕业生去从事建筑设计工作，学科跨度之大，令人匪夷所思，但也足见 周 君胸有丘壑腹蕴诗书。余常思：按中国社会的发展历程，未几，中国的造城运动将如怒涛壁立，排空而至， 周 君若挟此技跳出体制，投身自我创业行列，那当今中国或将又多一建筑业巨子、地产界大佬了。

忽忽数年，余亦重返母校任教，有 幸与周 君共事。 余与周 君素来交好，故两家时有往来，互叙契阔。某日， 周 君昂然而至，告我他正在与几个商人创办期货交易所。余大惊失色，力劝之：君乃《资本论》专家，当知马克思最恨证券交易所，称之为万恶之渊薮，君何能为之；况期货交易风险大如天，稍有不慎，立遭灭顶之灾，愿君慎行。 周 君嘿嘿无语，默然而去。最终， 周 君还是与朋友创立了一个据说是浙地最早的期货交易所。但不知何故， 周 君旋即离开了期货交易所，重执教鞭。是受余之言语的影响？抑或其磊落个性不容于机心百端之商人？不得而知。但当今世界，资本市场乃经济发展的最强发动机，据说美国经济能称雄世界，资本市场和高科技是两大杀手锏。浙江经济何以如此红火，资本巿场功莫大焉！浙江为中国期货交易所最集中之地。于今观之， 周 君当年所瞻之远，诚非余等凡俗之人所能管窥之。 周 君大才若斯，令人可惊可叹！

后余离开母校赴他乡谋生，遂与 周 君交往日稀，然每思 周 君之惊艳绝才，则惘惘如有所失，且爰诗一首，以为 周 君尚全志：

        五岳填胸气不平，谈锋一触便纵横。

        不逢黄祖真天幸，曾怪嵇康太世情。

        开牖有时邀月入，杖藜到处避人行。

        应料尘海无堪语，且试骖鸾向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