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笔会
校友笔会
是得知了母校百年校庆的喜讯,还是听到了来自母校的老师亲切的声音,抑或是,它们一直存在于我的青春底版上,默默然地坚守?在这个寂静的晚上,它们以深情并且柔和的节奏,轻轻地叩开我回忆的门扉——
我的母校,我的老师,我的同学。
其中一个形象,执著地清晰着——我的老师王仁左。
他是我的现代汉语老师,矮小、黑瘦,更多是像当年的贫下中农。他的课并不出色,至于他的讲义我没能记下一个字。几堂课下来,只记住了“牛骨头炖野菜,闻起来香喷喷,吃起来可就不是滋味”这个句子,也记不清是分析语法成分还是别的。总之,我觉得现代汉语也仿佛就是如此。在小班上课,失去了上大班的自由空隙。他又不是照本宣科或一个劲儿地往黑板上抄讲义,而是正对着我们授课,授课的内容全在他脑中,又很难得转身写上几个黑板字。那双小而黑的眼睛时时扫视着整个班级。最后,同学们都闹了情绪,暗地里酝酿一场“倒王运动”,要求更换老师。我是学习委员,直接跟科里交涉,但科里没有明确的答复,显然也很为难。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上课。某一天,上课没10分钟,后面忽然坐下了10多位老师,校长、科主任全在。同学们全都紧张了起来,我在紧张之余,担心他能否应付得了这突然的听课检查。然而,担心是多余的,他还是那样从容不迫地讲课。讲台上还是那几样东西: 茶、书和一只手提编织袋,只是课堂出奇的静寂。这是自他授课以来我们听讲最专心的一堂课。我记下了他讲课的全部内容。从此,我们怀着一种钦佩与歉疚的心情走进他的课堂。
记得讲语境时,他常用乡间老妇昵称其为“老棺材”来作例,但学生中没有人称他为“老棺材”的。除了我们背地里学他的“义乌十八腔”,叫他“死老头子”外。“文化大革命”刚开始,他就挨揪挨斗、游街。其间的种种磨难,他不愿提起,知情人也不忍提起,我们只知道他是妻离子散,独个孤居在府山西路。
他的身体不好,得过甲肝,复发一次,差点丢了命。然而在饮食方面,他不是禁欲主义者,他每天的烟酒量很大,饮食又无规律。我总能感觉到他那颗难以愈合的破碎的心,还有那难以排解的抑郁。想到这些,我真为他伤心。
老师的治学与教学都非常严谨。他是省修辞学会成员,在学报上经常可以拜读到他的著述。在纷繁的语法系统中往往能自成一家之说,其间也不乏真知灼见。在他眼里,知识是至高无上的,师德是至高无上的。有位同学现代汉语不及格,要留级,我去说情,请他给个60分算了。他说:“如此,难免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我也难逃其咎,于心也不安。”硬是不给情面。
毕业晚会上,我总想他会给我们以美好的祝福,不料他却讲起了在教学中应如何把握他的现代汉语。那时我们都深怪他不合时宜。临行前,我去辞别,他送我走了好长的路,嘱我常给他写信,有可能给他捎点临安制的炒青,说农制炒青没有煤灰,但又说这茶叶像“干菜”。或许我认为他多少作践了茶叶的清香,故大不以为然,也一直没给他买了寄去。
1992年,我得机会重返昔日的校园,带了2斤炒青给他,但已是人去楼空了。面对蛛网篱结的门窗,我不免惭愧,毕业几年来,我总共只给他写了两封信,有时还在心里嘀咕他的不是。
今天,我写下了这些,以作对他的纪念。让我们记住那些曾经给予我们知识和梦想的人们,记住他们曾经怎样守望我们走向未来的路。当我们年岁渐长,当岁月洗去铅华,当心灵归于宁静,他们愈发显示出独特的意义,成为我们温暖的眷恋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