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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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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野菊分外香 郭润涛

2012-04-10 5060

——何祖顺《野菊飘香》读后

●北京大学 郭润涛

祖顺兄的诗集《野菊飘香》,已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2008年)。付梓之际,他约我为他的诗集题词,我以“不敢当”三字推辞。辞之再三,最后只好答应等书出来,我来写一篇“读后感”。其实,这也不过是推托之词。然而,当祖顺兄将《野菊飘香》寄给我之后,我不仅为他的殷殷之情所感动,更为他在诗集中状写的人事和抒发的情意所打动。在《野菊飘香》中,有不少诗篇是我熟悉的,现在我打算借这些诗篇说一说“当年”的事情。

  祖顺兄与我是78级的同窗,他长我十多岁,是“文革”初的“老三届”。像他这样的同学,还有好几位,他们现在差不多都退休了。一位同学退休的时候,我曾写过一信,其中说到,他与我同学,是历史的误会。“老三届生”本来是我的老师,我读小学、初中到高中,就有几位“老三届生”是我的老师。“文革”结束,高考恢复,这些老师与学生“同场”考试,上了大学。可是,他们本来至少应该早我十年就上大学的,“十年动乱”耽误了他们,他们只好在1978年之后成为我的同学。现在在我们大多数同学还年富力强,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尽职尽力之时,那几位“老三届”同学虽然身强体壮,却不得不因为制度规定而退休了。祖顺兄在自己退休之际,将过去岁月中点点滴滴写成的文字,结集成书,公诸同好,以为人生历程的一个纪念。这在我这个现在已经不“后生”而当年被顺祖兄们称之为“小后生”的老同学看来,其意义远远超出了他们个人的经历,呈现出的是一个时代的华章。

  祖顺兄喜欢写诗。他的中山装口袋里总是装着一本黄皮软封的笔记本,常常一人独坐,面对这本笔记本而记点什么。我与祖顺兄虽然不住同一寝室,但很快知道在那个笔记本里记的是他写的诗。当年同学中写诗的人不少,现在嵊州工作的陈华艺兄就与祖顺兄一个寝室。华艺兄才华横溢,诗情勃发,常常朗诵自己的得意之句,有诗人的才情,也有诗人的作派。祖顺兄要低调一些,似乎喜欢私下找人,让人悄悄地欣赏自己的诗作。我是他找过读他的诗的人之一。不过,我当时所在意的并不是他的诗作,而是他的武功。会武功的事,是祖顺兄自己告诉我的。他个头不高但壮硕有力,步幅不大却行走如风,身着藏青卡奇中山装,脚上常年一双高帮军胶鞋,令人不得不信他有一身的武功。我曾经许多次要求他施展一下拳脚,可他一直没有在我面前完整地演练过。有时候,纠缠不过,他就摆一个马步,蹲裆如坐,双拳夹腰,伸臂一击,便收式完事。这一直令我很不过瘾。他不肯在我面前“演武”,可他非常愿意在我面前“示文”。他收式完事之后,便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笔记本,让我看他刚写成的诗,似乎演练一下把式不过是换取我读他的诗的一种引诱,就像让一个小孩去打酱油先给一颗纸包糖一般。20年之后的1998年,祖顺兄到北京出差,我们在北大未名湖畔相聚。我没有忘记他的武功,但已不好意思再像当年那样求他在未名湖畔表演一番,他则故伎重演,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让我看看他刚写成的诗篇。那几首诗具体内容我已记不清了,依稀记得现在收录诗集的《桃花》(第19页)就是其中一首。对于不懂诗的我来说,除了大家都说好的诗我也认为好之外,其他的诗句几乎全无感觉。然而,像“巡地黑犬吠生客,护园霜翁扎篱笆”这样的诗句,还是给我留下较深的印象。他后来专门写了《北大会友》(第243页)一诗,记述他与我的相会相聚。在诗集中,还有(《逛书市》(第69页)、《京肆小聚》(第154页)等诗,都是记述他那次北京之游的事情的。祖顺兄就是这样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用自己喜欢的诗歌体裁,随手写在从不离身的笔记本上。我想指出,他后来之所以可以结集出版诗集,秘密就在那本从不离身的笔记本上。将路上、枕上、坑上所成的诗句,随手写在一个本子上,是祖顺兄的好习惯。正是这个好习惯,成全了他的诗集。

  在宋六陵的岁月,我与祖顺兄一起学的是政史专业。这个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侧重于“政”,毕业之后,多数同学也是分配到中学里去教政治课,有的教而优则仕,走上“从政”的道路,在“政”的方面,只有少数几个人偏向于“史”。祖顺兄从中学政治教师做到了中学政治教学的教研员,业有精进,做诗不过是他的业余爱好。从祖顺兄长期的业余爱好中不难发现,这种爱好简直就是他的“嗜好”。他不抽烟,不喝酒,唯一嗜好就是在衣服口袋里装本笔记本,随时记下涌现在脑海里的美妙诗句。确切地说,他的嗜好就是作诗。张岱在《陶庵梦忆》卷四《祁止祥癖》一篇中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我与祖顺兄同学三载,尔后各奔前程,20年之后,他来北大看我;再过十年,他有诗集问世而寄赠于我,固不能说明我之有癖好有深情,但可证明他之有癖好有深情。做诗的人或者喜欢做诗的人,大约非有深情不可。有深情,然后成为一种嗜好。这种嗜好,虽然人各不同,但确实是互相吸引的因素。我与祖顺兄是“老同学”,在我看来,同学关系是一种天然的关系,萍水相逢,同窗苦读,相濡以沫,就像兄弟姐妹来到世上、共享父母的怀抱一样。然后,即使是在兄弟姐妹这种天然关系上,也有着互相看重的不同面。同学之谊是我与祖顺兄的基本面,他的业余嗜好则是我在此基础上更加看重的方面。当然,除写诗的文才之外,我对祖顺兄拳脚上的武功也一直念念不忘。

  我想在祖顺兄看来,我学史也是一种爱好,尽管后来我把它从业余学成了专业。以“史”的角度,我对祖顺兄诗集中每首诗下所注明的时间,有着职业的敏感。按照诗歌赏析的路子,总免不了要讨论一下一首诗的写作背景。而对于许多诗歌而言,要明晰它的写作背景,就需要确定它的写作时间。有太多的诗因为作者没有注明写作时间,而使后来的研究者大伤脑筋。而这一点,祖顺兄的诗集恰恰提供了莫大的方便。在那些我所熟悉的诗篇中,因为他注明写作时间,使我的回忆以及说明变得更加确切。

  不妨循着写作时间,先大体上看一下《野菊飘香》所辑诗歌的情况。这部诗集收录了祖顺兄的270余首诗。最早的诗写于1972年,最晚的作于2007年,时间跨度达36年。其中收诗最多的年份集中在19972001年五年,有100首,占诗集的三分之一还多。当然,这不是祖顺兄所写诗的全部。《作者简介》中说:他“有500多篇诗歌、随笔、短评在报刊杂志发表”。在《后记》中也说到从1971年便开始发表诗作,所以他还有部分诗作,没有收录诗集。再看我所熟悉的诗作,这部分诗,主要是我与祖顺兄同窗三载时所写,收在《野菊飘香》中有25首。加上后来写的相关诗篇,我熟悉内容的诗有30余首。

  这里首先要提到的,是祖顺兄写于19989月的《起锚》(第148页)。这首诗有一段小序:“高中毕业12年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参加刚刚恢复的高考……”这是他上大学20年之后追忆当年考上大学时的诗作,题名“启锚”,可见他将1978年考上大学视为自己“人生征途”的起点。他这样写道:

  开卷还学政史地,

  挑灯重读角边高。

  ……

  秋来金榜未漏名,

  人生之舟再起锚。  

  19781025日,也就是在野菊飘香的日子里,我们从不同的地方聚集到了大学的校园,开始大学生活。理论上说,我也就从那天开始认识了身着中山装、脚穿高帮鞋的祖顺兄。当年的大学生活,与中学生活几无差别,全班同学按照座位分成四组,每组都有小组长,当然还有班干部。我们班的男生,正好按照各组分成了四个寝室,女同学除外,一组一个寝室。我住408,祖顺兄住409,还有407406。从407409三个寝室,虽然隔墙为三,但人字梁上是通的,谈天说地,三个房间大家都听得到。尤其是晚上统一熄灯之后,我们年纪小一点的同学,控制不住要说话,猛然间会听到隔壁祖顺兄的高声呵斥。祖顺兄上大学前当过“民办教师”,大约也做过班主任,他是第四小组的小组长,也就是409室的室长。我们408室的人说话,他作隔壁之吼,虽然我私下想“你管得着吗”,但也只好服从,何况他的声音也确实表明他有武功的内力。

  同寝室的关系,也许比同班同学的关系还要更深一层。毕竟“同居”几年,多所琢磨,情谊磨练而成,也就难以磨灭。我们则因为人字梁上的相通,简直是“不拆墙也是一家子”,所以同学之间的关系在日常的吵吵闹闹之间磨练得更为紧密。班级里的“小组”是一种行政性的编制,当时许多活动都是以小组为单位进行的。虽然每个小组还得加入几名女同学,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以各个寝室为单位搞活动。比如开小组会,各组的女生就跑到男生的寝室里来参加,小组的活动也就成了寝室的活动。再比如像“野餐”这样的野外活动,虽然也是以小组为单位,但我们总是习惯地视为寝室活动。某一天,409寝室出去野餐,祖顺兄即有诗为证(《会稽山野餐》(第78页)。

  “登攀脚力最矫健,穿山过岭心自闲。”这看起来像是一次壮举。诗歌固然不能字字落实,但“穿山过岭”一语,使我想起学校四周的几座“岭”。学校座落在宋六陵的老地盘,比学校还大的单位是“东方红茶场”,方圆几里地之内,都是碧绿的茶园。学校的西边,有一条很长的岭,名称我一直就没有弄清过。从平水到学校,坐车翻过这条岭,就是东方红茶场的车站,往前走一两百米,就到了学校的大门口。这条岭也就是从绍兴城到达学校的一条主要干道。沿着这条道往东,走十来里路,就是富盛岭,过了富盛岭,就是当时著名的全国先进单位上旺大队。上旺大队是绍兴学大寨的典型,但它不是在荒山野岭上种玉米,而是种茶叶。我在中学生时去参观过,上大学时一边背书一边走,走到过它的村口。学校的南方,有两条大道,一条通往青龙山水库,这是东方红茶场的水库,用石头砌成的大坝,在茶园和群山的映衬下,显得白光炫眼。另一条是公路,通往嵊县方向,从学校出发,走三四里路,便开始上山,公路蜿蜒曲折,盘山而过,这就是五峰岭。五峰岭,我去过多次。岭下山坳中有一个村子,我没有去过,去过的同学回来说,他们看到了一则大队的“布告”,说“某某某与某某某非法同居,造成无计划生育,罚款一百元”。大家觉得这个告示很好玩。我那个“无计划”的概念,便由此而得。我不记得当年祖顺兄他们搞野餐而“穿山过岭”,穿的是什么山,过的是什么岭,印象是大家的“野外活动”主要是往南边的青龙山水库一带。祖顺兄诗中所言“更喜同游豪情足,乱石堆中吃野餐”,那个“乱石堆”大约就是青龙山水库的大坝附近,或者就是坝上。这也是我们傍晚散步常去的地方。

  比这种按寝室或者小组更大规模的活动,是以班级为单位的春游。《南湖石板脚踩薄》(第197页)所说的就是一次集体春游活动,游的地方是嘉兴的南湖。不过,这次活动时间上已过了春季,祖顺兄的诗是更晚一点补写的。“谁说信仰成危机,南湖石板脚踩薄。”祖顺兄说,到南湖来参观的人穿梭如织,怎么能说有“信仰危机”呢?“信仰危机”是1980年代初期出现的一个新词,指的是当时出现的一种社会现象或者社会思潮。这首诗写于19817月,这月中旬,我们毕业离校。我的记忆里,南湖之游,天气已经很热,当在五、六月间。祖顺兄还有一首记春游的诗作《同游欢歌》(第79页),写于19803月。读到“杏花簇簇闹水乡,朝霞朵朵逐渔船”、“同心共奏四化曲,游踪到处歌声酣”这样的诗句,倒真是一下子把我带回了那个“春意盎然”的年代。

  “四化”或“四个现代化”,是我们大学年代的“主旋律”。当时还没有“主旋律”的说法,大家常用的是“时代脉搏”之类的说法。随着这个时代脉搏的跳动,祖顺兄写过不少与“四化”相关的诗歌。如《同为四化谱新声》(第236页),祖顺兄如此写道:

  图上线条根打根,

  好比琴弦配钢琴。

  哥妹双双亲手弹,

  同为四化谱新声。

  以此抒发了年轻一代努力从事科研,为四化多作贡献的豪情,也若隐若现地表达了青年男女的爱情。祖顺兄在诗中以“阿哥”、“阿妹”状写年轻人,说“宛若燕子同筑巢,比翼双飞衔泥勤”,用民歌以及古老的比喻,来处理“同心协力搞四化”的伟大主题,在当时也是常见的手法。在那个年代,可以写“阿哥”、“阿妹”,也可以写“比翼双飞”,但这大抵只能用于别的主题,作为辅助的手段。公然地写“爱情”主题,在一些年纪较轻的大学生中间是有人敢为的,但也多属于民间流传,要想在报刊上发表,还有难度。像祖顺兄这样三十多岁已结婚生子的“老同志”,如果明目张胆地写爱情诗,则不仅会让人“笑掉大牙”,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出手。

  记得我们刚上学,学校“开大会”,教务长钱茂竹老师在台上说到学生谈恋爱的事,我现在已不记得他是如何讲这个事的,印象之中似乎他也讲得含含糊糊,至少我没有听明白,但最后作总结的话,我现在还记忆如新,叫做“老钩不脱,新钩不挂”。他大约也是兴之所致,出此妙语。许多年之后,我登门拜访老师,忍不住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说过的这句话,他说不记得了。可这句话,在我们这批在场听讲的同学中间传诵了三十年!“老钩”和“新钩”的意思,放在今天,在那样的语境中也不难理解吧。在我当时看来,老师的话与我这样不到20岁的学生一点关系也没有,与结婚成家的老同志关系也不大,关系大者主要是那些二十五六岁以上的适婚青年,他们在考上大学之前,或已有“对象”,考上大学之后,见异思迁,也是势所难免。听说当时大学与中学一样也禁止学生谈恋爱,老师的话不过是对这种政策的生动阐释而已。有意思的是,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有许多事情暗着可以做,明着则不可以来。就像中学时代,同学中发生恋爱这样的事,也是人所共知的。只要“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不酿成“社会性新闻”,校学各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这种情形,很像祖顺兄诗中的手法。

  像《同为四化谱新声》这样的诗,捎带上年轻人的爱情,用后来一度流行的话说,简直是在“打擦边球”。不过,对于理想、目标之类的宏大主题,更多地还是用“正面”的手法来写。《理想的赞歌》(第178页),就是这样一首用正面手法写作的诗歌,主题极为鲜明,时代色彩极浓,语言绝不拖泥带水。祖顺兄从焦裕禄、王进喜、吕士才等“光辉形象”中,找到了如何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终身的“答案”。祖顺兄写道:

  啊,答案找到了,答案找到了,

  不在阁楼的书卷,不在医生的皮包,

  是意识的锤子试出了人体骨骼的硬度,

  是理想的尺码分出了人们作用的大小。

  

  在英雄们闪光的入党志愿书里,

  我发现了“誓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铿锵口号,

  于是疾病和困难在英雄的脚下节节败退,

  于是他们的身体竟成了战无不胜的特殊材料。

  在这首诗的最后,他歌唱:

  啊,航船没有灯塔的指引就会搁浅触礁,

  做人没有崇高的理想就会变得庸俗无聊,

  让我们为崇高的理想大唱赞歌,

  让我们张开理想的翅膀飞向伟大的目标。

  这样的诗句,让今天的大学生来读,或许会觉得“很搞笑”,他们已经不容易理解作者的“壮志豪情”。可在我眼里,这是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

  在《野菊飘香》中,具体到同班同学的诗有两首。一首是《与生先生游大佛寺》(第76页),另一首是《三月十四日送周志亮》(第248页)。

  《与生先生游大佛寺》写的是与曹生华兄去新昌同游大佛寺的事。此诗写于200339日,开头说“会稽一别二十秋,石城首度喜同游”。可见,祖顺兄与生华兄自毕业分手之后,虽然都在绍兴这个大地区内工作,但重聚见面已是二十年之后。“漫侃往事芳草坪,精摄合影逍遥楼。”与其他老同学一样,一旦见面,总要谈谈过往的岁月,也总要拍照留念。虽然“精摄”一词在我看来不是很恰当,但这两位老同志那副认真劲,由此语而跃然纸上。生华兄当过我们的班长,因为年龄较大,平时总是沉思的状态,显得特别老成持重,所以大家称他为“老同志”。2003年的新昌之行,他见了祖顺兄,而有大佛寺之游。祖顺兄在诗中最后说:“感慨岁月等闲过,春风吹白少年头。”这样的诗句,当与“白发三千丈”之类的诗句作相同的理解。“等闲过”完全是自谦之词。诗集的“作者简介”里,除介绍到500多篇的作品,还介绍了作者是浙江省教育学会会员、绍兴市作家协会会员、绍兴市电影电视评论家协会会员。从大学毕业之后,祖顺兄先做中学教师,后为新昌县教育局教研室教研员,职称是教授级中学高级教师。这样的履历,无论如何不是“等闲过”三字可以评说的。要是生华兄作一首“和诗”,该有“诗坛野菊非等闲”一句吧。

  我要特别说一下祖顺兄的《三月十四日送周志亮》。周志亮是我同组同室的同学,上虞东关人,上大学前,做过商店的售货员。他在大学期间,喜欢打排球,还当过我的小组长。他为人温和,说话软声细气,对喜欢和不喜欢的人皆呼“鸟人”。没过多久,他自己倒成了名副其实的“鸟人”,这大约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他动不动叫别人“鸟人”,反引得大家群起而呼之,“鸟人”一名,倒成了他个人的专利。他不以为意,叫他“鸟人”,欣然应答。他睡在上铺,身子又比较单薄,上床睡觉,像鸟一样地飘然进窝,显得轻盈异常。很多次,睡下铺的周尚全兄,手叉着腰,正发表滔滔宏论,“鸟人”则不声不响,从他头顶落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取点什么,又翩然回到床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像“鸟”一样的举动,表明了“鸟人”的风范。毕业之后,我们在绍兴见过,但印象最深的还是我们在厦门相聚,后来我们再也未见过面。曾几何时,从同学处听到他身体不好,患了肝癌,我的心情之沉重无以言表。19983月间,志亮兄离我们而去。事后有同学打电话告诉我老班长保康兄张罗了一些同学,赶到上虞去送别,祖顺兄就是专程前往的同学之一。

  一生勤奋工作好,

  数载同窗情谊长。

  遗孤致辞声戚戚,

  寒风撩发思茫茫。

  三月的上虞,乍暖还寒。祖顺兄面对悲恸不止的志亮之女,下意识地一遍遍捋着平顶的头发,脑子里仿佛雾气濛濛的白马湖,漫无际涯,不可名状。他的悼念诗,令我沉入在不胜悲伤、不胜唏嘘的情状。我甚至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愠怒,而对这首诗的头一句看不顺眼。这首诗的头一句说:“性僻最厌奔喜丧”,祖顺兄的意思是说他平生最讨厌参加喜事和丧事这样的热闹活动。但这句诗中的“喜”字,让我觉得很不是滋味。我打电话给一位老同学表达我的不满,还掉书袋说,《清稗类钞·丧祭类》载有“喜丧”一则云:“人家之有丧,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我还觉得言不尽意,说:这个意义,今天还用。去年夏天,我回老家,村里有人去世,我去拍摄“买水”和“做道场”的场面,想为当地的风俗留点影像资料。我母亲对我说,她本来是想阻止我去的,不过这是一场喜丧,我去凑热闹也没有什么不合适。那位逝者,享年九十多岁,儿孙满堂,可谓福寿兼备。我母亲说这是喜丧,一点不错。也许祖顺兄确实该在这个字上多加推敲,避免歧义,但我完全理解祖顺兄的意思和心情,而且我内心对祖顺兄还有保康兄等充满感激,是他们这些在乡的老同学前去“奔”志亮兄之丧,替我们这些没有到场的人表达了同学的情意。我与志亮兄,鸟人长鸟人短地有过一场同学加朋友的“深情”,而祖顺兄那么深情地作诗悼念,增添了我对志亮兄的无尽思念。

  《野菊飘香》中还有一些诗,我也想说说,但因篇幅关系,不再一一。我在此本无意于评点祖顺兄的诗句,而只是借用祖顺兄的诗来说一点我所了解的人与事,或许有助于理解祖顺兄这些诗的写作背景,但我深知,诗歌这样的文学作品,是需要“诗心”,方能明其“诗意”的。我不懂诗,更缺乏作诗的才情,所以不敢从鉴赏或赏析的专业方法去分析祖顺兄的诗集。文中偶尔涉及到几处祖顺兄诗句中我以为不够妥帖的字词,并不是要充当高明,而是情之所至,不说不足以明交情之深。

  祖顺兄在《后记》中说,在他的家乡,每当金秋十月,山崖路旁随处可见的是盛开的野菊花。“它不厌土薄水少的生存条件,不怕狂风摇折的成长遭遇,依然是根深叶茂,乐吐芳香”,所以,他用“野菊飘香”作为他诗集的名字。他以野菊花自况,我喜欢这样的比喻。借用他《野菊》一诗的末句“东山野菊分外香”(第147页)作为本文的题目吧,我想祖顺兄也许会凭这一点而觉得我读他的诗还不算离谱。

200922628日初稿

2012314改定,于万泉草堂